回本部的路程还没过半,我们就碰见了一名传讯骑士。
“……海因里希团长!您终于回来了!还有莱因哈特统领!”骑士在我们身前勒住马,利落地翻身下地行了一礼,随即报告道:“现在向您通报来自骑士团本部的消息!”
骑士说得十分言简意赅,离开外城快一个小时的我们得以迅速了解当下的情况。
糟糕透了的情况。
异变发生后,也就是“鹰之门”被人群冲击的同时,在四个外城城门有序出城的人群也发生了不同程度的混乱。但好在我离开前下令增派了人手,再加上有附近营区当然剑骑士戟骑士们帮忙维持秩序,才没有酿成踩踏事故。
只是好景不长,越来越多的市民加入出城的行列,其中绝对会有人——哪怕是极少部分人,会忘带相关证明。而剩下绝大多数人都有行李。
守卫骑士没有放没带足证明的人出城,但在那种规模的人群中,没有任何人能逆着人流移动超过半米。
马上,逆流而行者引起拥堵,后面出城心切的人让拥堵发展成了推挤。等各个队长反应过来这种时候不该纠结证件证明的问题时,一切都晚了。
为了维持秩序,也为了让自己不至于被踩踏致死,剑骑士与警备骑士架起盾墙,戟骑士则在盾牌的缝隙中架起了长戟。
最前方的人们看见了盾后探出的亮银色戟尖,惊恐交加地向后退去,然后大惊失色地被推搡着向戟尖撞去。
混乱持续了半个小时。
死者……正在统计。
“做你该做的事。”我向传讯骑士说,随后翻身下马。“霍特,你骑我的马载着这个人回本部,我骑你的去城门。快。”
霍特也下到了地面,牵过我手中的缰绳。“请您小心。”
“嗯。”
互换了坐骑,少了一半负重……不,换了骑乘的人……算了,反正这匹马跑得比我骑的载着伊卡利斯的马要快。
没过多久,我就在主干道上看见了一列长长的队伍。
外城的居民们,拖家带口、摩肩接踵地,将主干道整个塞住。光是绕路,就绕了我二十分钟。真正抵达“翼之门”门前的空地,已经是半个多小时后了。
然而,已经有了半个多小时心理准备的我,还是被眼前的惨状压得快喘不过气来。
【究竟……死去了,多少人呢?】
空地上是一片浅浅的积水,血红色的水面随风起着波纹。市民们排成五米宽的一列,从被堵住的主干道一直排列到城门口。也许能排五公里长。
他们有条不紊地走向城门,脸上是说不出的麻木与呆滞。银甲带血的骑士们列成的方阵守在一旁,兵刃反射出刺眼的寒光。
我跳下马,冲向了那片血泽。红色染上我的战靴,裤脚,血味缠绕在我的鼻尖,心头。
跑着跑着,我被什么拌了一跤,迎面扑倒在地,整张脸浸在了血中。
我挣扎着又爬起,咳出满嘴腥腻的血水,茫然地张望起来。
【这里……真的不是地狱……吗……】
我看向城墙根处堆积的尸体,那些五颜六色的衣物,都统一成了红色。那边的血水里甚至泡着些别的东西,人体的零件、污物。
【这些都是我的……错。】
如果我下令战时戒备,无故出门者一律就地格杀,那就不会有任何人死去——人人都会缩在家中,不敢外出以身试法。也就不会有人拖家带口地出逃,堵住城门。更不会有这场惨剧……这四场惨剧。
可我没有,我只让警备骑士把控秩序,巡逻骑士加强巡逻……
是我太天真,太无能了。
【这样的我,有什么资格为人类带来救赎?】
我抬头看向那些曾经被守护骑士守护的,如今被守护骑士杀死的人,心忽然抽痛了起来。
【对不起……】
我没有资格——连那句博得兰道认可的话,都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。什么神造的却并非神的仆从,什么与神背道而驰的时代……我只是一个被老团长寄予厚望的年轻人,然后坐在团长的位置上慢慢变老。步入三十岁,不再是年轻人。
新堡和平繁荣的二十年里,我甚至没见过多少死人,眼前炼狱般的场景早就让我胃中阵阵翻滚。但托没吃早餐的福,我没有为身前积血的地面再添一分狼藉。
当然了,不止我。我相信,守护骑士团九成以上的骑士,都没参与过任何战争。更不用说那些刚满十七岁的新兵……见习骑士们。他们大概正在哪个角落里大吐特吐吧。
鼓起力量将右腿支起,我总算让我的脸远离了地面。一时间竟然想不到该做什么。
【……对,确认伤亡,找到这里的负责人……“翼之门”是瑞利亲自坐镇……】
呆滞了可能有半分钟后,我想起自己该做的事,四下张望着寻找瑞利的身影。
有时候就是这么巧,一名守护骑士踏着血花跑来,站定在我身前行了一礼。“团长!守护骑士临时代统领罗伊,向您报告!”
“汇报‘翼之门’附近的具体伤亡,还……”
说到一半我愣住了,眼前骑士的声音一点都不像瑞利,那个寡言的人的声音不会这么轻且缺乏稳重。
我再定睛一看,这根本就不是瑞利,而是一张我印象不太深的面孔。
“瑞利他怎么没来向我报告?”
【临时代统领……他受伤了?】
我正好奇着什么样的情况能让瑞利都受伤,眼前骑士口中的噩耗就把我冲击得晕头转向。
“路德维希统领牺牲了。”
他之后说了什么我都没怎么听清,多少人死去,多少人受伤,我都只是心不在焉地点点头。我在做的事,仅仅是心里不断重复瑞利牺牲的原因。
【制止了守卫骑士拔剑,试图使用非武力手段恢复秩序,被踏成重伤,几分钟前死在了担架上。】
随队牧师因为未知原因无法施展治疗术,医师从未处理过如此棘手的伤势,许多重伤员因此死去……神罚还未真正降临,新堡就自乱了阵脚,死了这么多人。
【干得漂亮!罗德!你为神明清除人类立下了汗马功劳!全大陆都将会知晓,第一批人类由你清除!】
我以一段掺杂着悲剧色彩的自嘲结束了关于死者的思考。
“维持好秩序,要是再让那种事情发生,你就亲自向路德维希统领谢罪。”我冷冷地告诫了他,随后向着城墙墙根处堆积着的尸体走去。“还有,叫人开排水闸,这用不了多少时间。把这一地的血与尸体一起清运走,可以有效减少市民的恐慌。我们不需要任何恐慌。”
我不敢去守卫骑士的营地,因为我不敢面对躺在担架上再也无法呼吸的昔日旧友,哪怕几年前我们就已经不再是朋友。
新晋升的统领小跑着离开,我也抬起脚荡出一片片血花。时间跟着荡漾,我的思维却静止了。
【……】
【……】
【……】
【……】
忽然,有什么东西撕裂了我的心。
我低头,看向那个摇晃着母亲手臂的小男孩,他小小的脸上写满了恐惧,密而长的睫毛上挂满金色的小光点。
我纠正了几点错误。
不是光点,是泪珠。不是小男孩,是不到五岁的小男孩。
不是母亲,是曾经的母亲。他所摇晃着的手臂,再也无法给予他温暖的怀抱了。
女人的血染红了他半件上衣,地上的血染红了他半条裤子。这样一个红色的小男孩,摇晃着躺在一堆尸体下的母亲,试图叫醒她。
“妈妈……妈妈……不要睡了……我们要快点出去……爸爸在外面等我们呢……”
是他撕裂了我的心。
我抬头朝左右张望,骑士们忙着搬运尸体,一个个面色低沉,不可开交。没人理会这个跪坐在血泊中无助地哽咽的小孩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“……”小男孩愣了一会,缓缓回过头来看我,恐惧的表情里混入了一丝迷茫。“……托尔,我叫托尔,骑士叔叔。”
“是哥哥,不是叔叔。”我纠正他的语病。小孩子没有系统地学过语法,我选择原谅他的小小错误。
“骑士哥哥……”
“嗯。”
“骑士哥哥!”
“嗯。”
“骑士哥哥,你能帮我叫醒妈妈吗?”才几秒钟,他的恐惧就已经消失,脸上满是恳求之色。“爸爸在走散时说了在城外等我们,妈妈却一直在这里睡觉,怎么叫也叫不醒……”
我只是微微动了动下巴,连嘴唇都没能张开。
“一定是我叫得太小声了……骑士哥哥,你能帮帮我吗?”
盯着那双真以为他的母亲只是睡着了的眼睛,我艰难地吐出几个词。“我……试试吧。”
“谢谢哥哥!”他的小脸刹那间就绽放出了笑容,宛如飓风将他的惊惧一扫而净,只留下一片青空。
“……”我酝酿了一会,用比他大得多的声音说道:“女士,请不要再睡了,您的孩子和丈夫都在等着你……”
我一连叫了十多次,直到小托尔的表情黯淡才停下来。
我失败了,却不灰心——这是必然的。我是人,我对着死人叫喊并不能把她喊成活人,那是神才有的权力。
“你看,我也做不到。”
“呜……连骑士哥哥也叫不醒……爸爸还在外面等着呢……怎么办……”
几乎是立刻,那双蓝眼睛里就溢出泪水。“是妈妈讨厌我了吗……为什么不醒来和我一起去找爸爸呢……为什么……”
我最应付不过来的人是艾莉希雅,其次就是不满十岁的小孩子。让我哄小孩不如让我哄兽人放下屠刀,我觉得后者的难度不比前者高。
但这不是哄不哄的问题,是解不解释的问题。他只对自己倒在尸堆中“睡觉”的母亲有反应,旁边的血液断臂尸体仿佛不存在。我猜这不是因为他胆子大,是因为他不知道什么叫“死”。
“因为……”
“因为她在做梦,她梦到了你。”
还没等我将残酷的真相吐露出去,我身后便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。
——
年末比想象的要忙得多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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